门没开。
锡杖在掌心震得发烫,杖首地藏的嘴唇动了两下,无声吐出“钥匙”二字。她没再推,也没退,只是把断玉簪从嘴里取下来,换到左手夹着,右手握紧锡杖,指节泛白。
她知道,钥匙不在手里。
而在前面。
白骨阶梯还在延伸,一级接一级,沉入深渊。她刚才走过的二十级台阶,名字已开始模糊,像是被什么力量缓缓抹去。她没回头,也不打算记全。有些名字,看了反而累心。
脚步再起。
每一步落下,骨阶都发出轻微的“咔”声,像踩在枯枝上。她走得稳,不快也不慢,锡杖尖端轻点地面,借力平衡。识海里的残碑忽然嗡了一下,不是警告,也不是铭文浮现,而是一种……共鸣。
像是听见了什么。
她停步。
前方百丈外,一道幽蓝光晕浮在岩壁内,勾出一座水晶宫的轮廓。门没开,窗没亮,可她清楚看见,宫中央有尊法相悬浮,结跏趺坐,手托莲灯,正是地藏模样。
可那法相脚下,锁链缠绕着一缕魂魄。
灰金色,扭曲如烟,却有清晰五官。眉心一点朱砂痣,和玄霄真人一模一样。
她瞳孔微缩。
不是幻象。
残碑又震了一次,这次带着刺痛,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。紧接着,一道声音从深渊底部传来,不高,却字字清晰:
“地藏传承?她配吗?”
是玄霄的声音。
不是模仿,不是心魔,是真实魂力波动。她前世听过他讲道三千日,每一个音节都刻进骨髓。这声音,哪怕只剩一缕残魂,她也认得。
她没动。
舌尖抵住断玉簪,血随时能喷。这是她惯用的姿势——笑的时候最狠,动的时候最快。
闭眼,凝神。
残碑自动运转,将那声音拆解成三股波动源:七分来自水晶宫锁链中的魂魄,两分来自更深处的岩层,还有一分……竟来自她腰间的竹筒。
她猛地睁眼。
竹筒上刻着残碑铭文,是她亲手所刻。可此刻,筒身微微发烫,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内部触碰。她没打开,也没碰。有些事,知道了反而坏事。
她只问自己一个问题:他若真死,为何一缕魂会被地藏法相镇压?
镇压,不是消灭。
囚禁,不是超度。
这意味着,这缕魂有大用,或是大患。
她继续前行。
三步之后,水晶宫外浮现三重禁制,符文如水波流转,每进一步,残碑就震一下,像是在提醒她别碰。玄霄的声音又来了:
“你若取传承,我便引爆此界因果。”
她冷笑。
因果?她早就不信了。前世她五灵根废柴,被罚扫药圃十年,结果活到最后的偏偏是她。那些天灵根天才,一个个被抽骨炼丹,连魂都没留下。因果没护住他们,反倒成了杀他们的刀。
她停下,站在禁制前三尺。
不是怕,是想。
上一章棋局里,她以血写“逆”字,引动万千残魂共鸣,白骨阶现,命格逆转。那局棋,本质是“认命”与“逆命”的较量。而这里……更像是“杀”与“不杀”的抉择。
她忽然想起残碑曾显的一句铭文:“斩仇者,断路;度仇者,开门。”
当时她没懂。
现在,她懂了。
她没用高阶破阵法,也没祭符。而是低头,调整步伐,用青鸾峰药圃杂役最常练的“静心步”——那是她装废柴时日日走的路,慢、稳、低,灵气波动几乎为零。
一步,两步。
禁制的符文波动忽然缓了。
她穿了过去。
水晶宫内无风,却有寒意。地藏法相悬浮不动,双目闭合,莲灯微闪。锁链从法相掌心垂下,缠住那缕玄霄魂魄,深入地底。魂魄被缚,却未挣扎,只是睁眼,看向她。
“你来了。”他说,声音像是从地底渗出。
她不答,只将锡杖轻点地面。杖尖触地刹那,眉心经血微热,与法相莲灯产生一丝共鸣。她明白了——这里不是终点,是中转。地藏传承未全,法相只是投影。
而玄霄这缕魂,是钥匙的一部分。
“杀了我,你得快意。”魂魄开口,嘴角扬起,“放过我,你得钥匙。你选?”
她盯着他。
前世记忆翻涌:玄霄站在炼丹炉前,手里拿着她的骨,笑着说“无垢灵体,千年一出,正好补我元神”。她魂焚九日,听见初代守护者低语:“天梯需要活祭。”她以为仇人是天道,后来才知,是人披着天道皮。
可现在,仇人被镇压,求她放过。
她不信。
但残碑信。
识海中,一道新铭文缓缓浮现,古篆模糊,她却一眼认出:
“不可让他死,需度。”
她呼吸一滞。
不是“杀”,不是“封”,是“度”。
度化一个抽她骨、炼她魂、毁她命的人?
她指尖微动,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。不是攻击用的雷符,也不是防御的金光咒,而是她在药圃时随手画的“记名符”。她蘸了指尖血,在地上写下“度”字。
血字成形,残碑忽然亮了一下。
不是警告,是认可。
她收手,低声说:“原来你才是试炼本身。”
魂魄笑了:“你以为地藏传你是恩赐?这里是九幽最深的牢,关的不只是我,还有所有不肯认命的人。你若杀我,因果反噬,整座水晶宫崩塌,你也会被拖入轮回井。你若度我……”
“我就得钥匙。”她接话。
“对。”他点头,“但度化不是念经超度,是你得让我看见——你比天道更狠,却仍愿意给我一条路。”
她沉默。
狠她会,仁慈她也装过。可让仇人看见她的仁慈?那不是仁慈,是陷阱。
她忽然笑了:“你说我配不配得地藏传承?”
“你不配。”他答得干脆。
“那你还跟我说钥匙?”
“因为你不配,所以才可能拿到。”他盯着她,“天道选顺民,地藏度逆子。你若乖乖听话,早被炼成丹了。可你活着,还走到了这里。所以——你有机会。”
她握紧锡杖。
残碑在识海缓缓转动,像是在等待她的决定。
她没杀他。
也没放他。
而是将锡杖插入地面,就插在“度”字旁边。杖身一震,莲灯微亮,地藏法相的指尖轻轻一动,锁链松了一寸。
魂魄眯眼:“你做什么?”
“种钥匙。”她说,“等它长出来。”
他愣了愣,随即大笑:“好一个‘种钥匙’!你果然不是天道选的,是你自己闯进来的。”
笑声在水晶宫内回荡,像是某种古老的回音。她没笑,只是看着那缕魂,看着锁链,看着地藏法相指尖那一抹微不可察的颤动。
她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
是开始。
锡杖插在地,血字未干,残碑静静浮着。
她忽然想起谢九娘说过的话:“有些仇,不是用来报的,是用来破局的。”
她现在懂了。
玄霄不是敌人。
是局眼。
她若杀他,局碎。
她若度他,局破。
她低头,从腰间竹筒取出一片刻满铭文的竹片,轻轻放在“度”字旁。竹片微颤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
水晶宫深处,传来一声极轻的钟响。